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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摘自叶辛《湘西奇女莫淑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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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艰难的寻找与等待。
多少年来,莫淑珍与儿子相依为命,原以为她可以用幸福包围着他,然而,儿子的生活饱受磨难,他们每走一步都很难。
初中毕业了,没有“北京户口”,阳儿一直很忧郁,沉默寡言,班主任老师说他思想负担很重。没有办法,在好心的二十二中班主任饶老师和五中金老师的热心帮助下,儿子顺利上了五中,很幸运,但也交了一笔不菲的赞助费。
这么多年来,莫淑珍一直在不断求人托人,怎么能弄到两个北京户口,哪怕是郊区户口,但莫淑珍在北京,好像社会关系也没有。多少年来,她一直打电话,找一些熟识的人帮助,一说半年,再说又一年,希望全部落空,她的心越来越焦躁。
有人明目张胆地开价说,他有关系,拿十万元出来。问题是莫淑珍并不认识他,不了解他,事情又没有任何眉目,钱交出去,还是自己的吗?太玄了。
说什么的都有,大都是先交钱再说。有一个女人说,关系网挺大的,帮她找了个人带回家来,说那人挺能的,让他帮忙吧。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小伙子,好像在一个要害部门工作,给莫淑珍看了他的证件,后来说交三十万,两个户口就解决了,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银行是他家开的似的,油头滑脑。莫淑珍吃过亏,谁也不敢相信。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转眼阳儿到了高二。一直以来,一直寄希望一个位居要职的官太太,原来的不孕症患者,九年未孕,治疗后生育。为了巴结她,给她看病全是免费医疗。她答应在郊县办两个户口,说好了十万元,两个月后,又说二十万,真不是东西,莫淑珍很生气地回绝了。莫淑珍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啊。
阳儿又到了高三。每天回到家里,看着沉闷的儿子,面对四壁,心中是一片无边的凄凉和绝望,莫淑珍真的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帮助吗?
有一天,莫淑珍见到了北京小小鸟组织者魏伟,诉说着心中的愁苦。魏伟也是外地来北京打工的,深知外地人在大都市生存的艰难,便自发地组织了一个“小小鸟.爱我中华”公益互助热线,为外地人排忧解难。莫淑珍时常去参加他们的活动,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魏伟说:“莫姐,你给北京市委书记写一封信吧,反应一下你的情况。我每次给市委的报告,都是龙书记亲自批示。”莫淑珍说:“好吧。”那天是2003年国庆节。
第二天,莫淑珍在藏医院的办公室里开始给龙书记写信,她开门见山地写道:
我是来自湘西大山深处农民的女儿,我的家族采用土家族医药——天然中草药治疗女性疾病疗效很好,是当地方圆百里很有名气的人家。
承袭祖传,我27岁在湖南泸溪县人民医院开办女性不孕症专科门诊,28岁赢得许多患者高呼“莫淑珍万岁”,十三年前我已在湘西大山里攻克了治疗输卵管阻塞的世界性医学难关。来到北京十年,我已经为全国及世界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成千上万的不孕症家庭送去了儿女的幸福。
我虽拥有世界一流的技术,但我自己的生活却充满了艰辛。我是一位单身母亲,独立抚养儿子,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我们相依为命。我的儿子已上高三,随着高考的临近,“北京户口”成了我们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沉重的负担像山一样压在我们胸前,面对同样受尽磨难的儿子,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
最后是请求市委支持,能解决北京户口,她说要用一生来报效祖国,报效人民。
信写好了,她同时寄去了2003年7月3日《北京晚报》对莫淑珍的整版报道及上海《现代家庭》杂志对她的采访,并附上了名片。莫淑珍办公室的男女同事在笑:“书记能看到吗?”莫淑珍说:“顶多让书记扔到垃圾篓了事。”
国庆长假过后,10月9日上午9点半,莫淑珍的手机响了,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我是北京市委龙新民,你的信我看到了,可以采用人才引进的方式。”莫淑珍很感动的说:“我的职称很低,是个民族医师。”书记说:“有一技之长,你把有关材料办一下吧。”
莫淑珍欣喜若狂,想不到日理万机的书记是如此关注一介草民的命运,心中很感动,所有的艰难都觉得很值。
多少年来,作为一个独身的女人,莫淑珍一直要求自己的品德高尚,做一个传统而优秀的中国女人,她认为自己是做到了。她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土家族医师,全世界治不好的病她都治好过,她确实骄傲,为自己,更为祖国。但是,在生活上却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性。在社会反常现象中,有时连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远比她更有后台,更有势力,在世人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她的心常常饱受欺凌。
龙书记,您让莫淑珍在2003年寒冷的冬天里,感受到太阳温暖的魅力,永远感谢您!
但是,好事多磨。世界上的事并不是领导有了指示立马就能办成的。这几个月里,莫淑珍急着得不住催促,像个精神上的乞求者。五个月在焦虑的盼望中过去,一切仍是无望。
莫淑珍的心在期待、期待、在期待的跳跃中,阳儿高考报名马上迫近,走别的路已经来不及了,她又气又急,2月16日那天中午,眼睛几乎失明。
太伤心了。2月18日,莫淑珍去了五中,教导处老师说:“马上回去吧,没有北京户口必须回原籍,要不然,两边都报不上名。”回来一打听,湖南这边已经开始报名了,截止2月29日钱必须赶到,但是五中这边是2月29日参加体育会考,否则没有毕业证,全乱套了。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让湖南泸溪一中的老师帮忙报名,不然全赶不上了。
多少年来,母子俩最害怕的灾难终于降临了,像大山压顶,让她的家笼罩在一片恐怖的黑暗里。儿子虚弱地躺在沙发里,焦黑的脸凄凉无比。两个省市不同的教材,不同的高考命题,对于在北京上了六年中学的儿子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焦躁,沮丧,对命运无能为力的儿子,让莫淑珍的心割肉般的疼痛。她不能描述自己的痛苦,泣不成声,哦,生活为什么给了她如此多的眼泪,给了她儿子如此多的灾难?
宝贝儿,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假如世界少一丝贪婪,如果人心多一份善良,看着你黄瘦的脸,怎么也该帮你一把,那么这个世界上的母亲和单纯的孩子会多一丝福气。
儿子说:“不让我考试,我不甘心。”孩子,妈妈又何尝甘心你遭受如此多的磨难?柔弱的儿子在说:“妈啊,我真受不了太多的变故。”
儿子再也不愿去五中还同学的书,莫淑珍的心在泣血,在能够避开儿子的时候,莫淑珍都在放声大哭,在做饭时,在睡觉时,在儿子出门时。
回到北京藏医院,看着豪华气派、宾馆式的民族医院,感觉到党和国家的民族政策真好,让少数民族如沐春风,但生活太复杂了,生活中的磨难太多了!
不能如愿地获得“北京人”的身份,又要带着庞大的行囊和儿子众多繁杂的书,陪儿子急匆匆返回湘西参加高考,这静默的毁灭,几乎撕碎了他们的心。
在别的孩子有条不紊争分夺秒在学校复习的时候,他们惶惶然而不知所从,慌忙地准备着另一次行程。
在燕莎购物,在萨拉伯尔吃往日喜欢的韩国烧烤,却没有一丝食欲。孩子在安慰她:“妈,你多吃点,这么贵的东西,不吃很可惜的。”
给长期穿校服的儿子买了两套休闲装,打道回府。进了小区,左拐去家的单元,儿子却走到右边很远的地方。莫淑珍以为他好奇去看别人家的轿车,儿子说:“我头晕,走偏了。”莫淑珍心中一惊,这可不是偏了一点点,可偏去很远了。
家里父母、弟弟、妹妹来电话说,多安慰安慰阳儿。可是,母子俩都知道,他们彼此无法安慰。每天晚上,莫淑珍在哭泣中入眠,凌晨又在哭泣中醒来,莫淑珍原以为她的生活不会再有哭泣。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儿子的痛苦,为什么她的儿子要承受如此多的苦难,他才多大呀!
儿子,在这个世界上本来该由母亲来为你遮风挡雨,可是每当风雨来临,第一个却是弱小的你饱受风雨的打击,虽然你是那样的弱不禁风。
啊,人间无助的母与子,世上无情的风和雨。
科室的医生们说:“莫大夫,你太亏了,孩子耽误成这样。你一回去几个月,病人来了不见你,许多人又不愿意治疗,对医院的影响也不好。”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本来可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的。
六年前,儿子哭着跟随莫淑珍天涯海角地来,六年后又哭着天涯海角地回去。十年漂泊,让他们从起点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起点,太有戏剧性了。
生活有太多的苦与泪,伤和痛,这无法承受的生命之痛何时才能尽快地过去?
儿子,让我们握紧手,一起走过所有的灾难,再去迎接明天的朝阳吧。
2004年3月2日,莫淑珍母子俩回到了湘西,回到了沅水之畔的泸溪县城——白沙。
春天寒意浓浓,就像他们冰冷的心。在中学同学郑夏英的帮助下,他们马不停蹄地找一中校长、老师,安排进班,买书及一切杂事。但是,矛盾又来了。
湖南用的是新教材,北京市老教材,许多东西都没学过。儿子的数学从高一补起,老师加班加点,一节课上了八节课的内容。还有物理、化学需要补习。儿子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对于前途,他们忧心忡忡。
县医院的医生说:“莫老爷,学的东西都不一样,考什么考?你不觉得对儿子是一种摧残?”好心的指责,使得她在儿子面前,就像一个罪人。在陪伴儿子的日子里,她随着儿子的情绪变化,心情一次次地起伏波动。儿子在没日没夜的温课补习。每天,她一边读着叶辛写作的传记,一边静静回顾了自己半生走过的路,哦,她有太多的过失,对家人,对儿子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今生都无法弥补。
是家乡人民无尽的关爱,安抚了他们伤痛的心。
在新城的县医院里,她又见到了院长李诗友。这位曾经非常扶植她事业的人,又见到了十年没有见到的男女同行。
傍晚,与大伙儿散步在沅水河畔,平直而宽阔的大道上,青山绿水,给了她太多的感慨,这里少了许多尘世的纷争,多了一份平和与安宁,她很羡慕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是她知道,既然已经选择了远方,就只有前进,不管前方的路上还有多少凄风苦雨,多少烦恼,多少失败,都要前进。
那一夜,在沉沉的大山里,她又做梦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忧郁的梦,不安的梦。陡的,在迷梦中,她又看见了一座辉煌的宫殿,一个具有民族特色的不孕症医院,像一轮绚丽的彩虹,跨越在东方的天际里......
哦,哪里有祖国几千年的文明,哪里有莫淑珍永远的追寻。
